程千帆、徐有富两先生所著包括版本、目录、校勘、典藏四编的《校雠广义》四册,1998年4月由齐鲁书社全部出版了。作为读者,我为这部体大思精的学术专著得以在世纪之交出齐感到由衷的高兴。
我国历史源远流长,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大量古籍,既是传统文化的载体,更是中华民族的骄做;而在历代学者研究、整理、保存古籍的实践过程中形成并不断丰富完善的“治书之学”,深深植根于民族历史文化土壤之中,理所当然地成为文化遗产宝藏的开启之钥、治学的必由之门,是传统学术中最具有民族特色、最富于科学意识、最能为个人所直接利用的部分。遗憾的是,由于校雠学的学科建设长期被忽视,建国后的大学中文系又取消了这方面的课程,它原有的内容还没有得到全面的清理,新鲜的经验也没有得到系统的总结。现在,《校雠广义》一书,对这一古老的传统学科作了重新构建,赋予它以现代意识和科学品格,使它更好地为弘扬民族传统文化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服务,继往开来,功在后世,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。
每一门科学都有它特定的研究对象。为了重建校雠学,《广义》著者首先明确地、科学地界定了它的内涵与外延。“校雠”一词古代初专指校勘,后来逐渐发展到包举版本、校勘、目录、典藏诸学,或以“目录学”一名取而代之,又或称之为“校雠目录学、其范畴论列,诸家亦多歧异。鉴于名称和范畴的歧异淆杂,相乱相蒙,《广义》作者折中旧说,厘定名称,以起源最早的“校雠”一词作为种种“治书之学”的共名,而以“校勘”一词作为“专事是正文字”之学的专名,将它和版本、目录、典藏并列为校雠学的分支学科。这样做,既对这一学科本身作出了规范,也将它与考据学等邻近学科区别开来,科学地反映了书籍由版本研究、文字校正、到编目庋藏的实际过程和主要环节。与此同时,著者对校雠学的各个分支学科也作出了科学的区别和界定,在有关章节阐明了它们之间的内在有机联系,以解决校雠学学科内部“零乱无序”的问题,促使它们朝着规范化的道路健康发展。正如作者自云,《广义》“第一次全面地概述了自西汉刘氏父子创建、历代学者共同发展、至清儒而益臻完备的这门我国独有的自成系统的科学”(程千帆《闲堂自述》),堪称校雠学重建的奠基之作,而这正是著者坚持实事求是,自觉地学习和运用唯物辨证法分析和解决问题的结果。
作为一部以重建传统学科为目标的著作,《广义》不但具有鲜明的科学性的品格,而且具有鲜明的实践性的品格。著者在《叙录》中指出:《广义》“将重点放在这门科学的实际应用的论述方面”。在内容整体构思和具体章节安排方面,《广义》自始至终强调和贯彻了这一原则,将校雠学与校雠学史区别开来,以帮助读者增长知识、提高实际应用能力为目的。这样做无疑是正确的,因为,能够服务于实践并指导实践,正是一门传统科学继续生存发展的必要条件。
传统的校雠学发展至清代而臻极致。但清人用力最勤的是在经部,其次是子、史,集部最为薄弱,至于小说、词曲,更鲜问津。个人整理小说、词曲,成就斐然,但散见于各种论著,茫无统纪。有鉴于此;《广义》广泛采择、大量列举了个人诗歌、词曲、小说整理方面的成果,所举例证都十分典型,考辨精慎,结论确切无可移易,极大地丰富了校勘学的内容,为集部的整理提供了宝贵的经验。本世纪以来,随着西学东渐和新史料的大量出现,形成了许多新兴的学问,及时总结它们的研究成果以丰富和发展校雠学,是校雠学面临的又一重大课题。《广义》一书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对它们进行总结的任务。以敦煌学为例,《校勘编》第三章“因俗字而讹”,“因忽略重文符号而脱”,“应识俗文字”,当有方音知识,等等,所举都是整理敦煌文献必须注意的带有普遍性的问题,可以启迪学人,收举一反三之效。对于实践中出现的新问题,《广义》也及时进行了总结。近年来,在简化字与繁体字并行的情况下,二体互相转换,往往会出现错误;特别是使用电脑进行机械转换时,此类错误尤多。《广义》在《校勘编》第三章“因字体变化而讹”一节中特辟“因简化字而讹”一条,总结了这方面的新鲜经验,这对于人们的实践活动无疑直接起着指导的作用。
程千帆先生多次谈到,他的治学“是从校雠学入手的”,他的整个学术生涯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就是“文献学和文艺学的最完美的结合”;程先生又终生从事教育工作,曾长期讲授校雠学的课程,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以学者而兼教育家来写《校雠广义》,既保证了此书的学术质量,也提高了此书的可接受性。全书布局合理,条理清晰,概念准确,语言简明,举例恰当而富于启发性,不仅是一部优秀的学术著作,也是一部优秀的校雠学教科书。更为难能可贵的是:《广义》虽重客观的叙述,字里行间依然洋溢着著者对于学术的执着与真诚。“惟真理之是从,不曲学以阿世”(程千帆《南京大学教授陈君墓碑》赞陈白尘语,见《闲堂诗文合钞》),著者光风霁月的胸襟,独立不阿的人格,给人以深刻教育和强烈感染。